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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親戚》(前)

 

 

  拉拉探照燈的電線,御成門將燈口擺定位後,就和狩野一塊跪伏在地上往土洞裡看。
  「啊啊──」狩也發出感嘆的聲音。
  「……結案?」
  「嗯嗯,絕對可以結案了。」

  聽見狩野的覆議,御成門撐起身體拍掉身上沾到的草塵:「結案報告交給你沒問題吧?」
  「啊、啊有個問題!」探照燈被御成門熄掉後,狩野才從洞口抬起頭:「裡面的東西不用撈出來還給大家嗎?」

  「啊?」御成門抬起右眉,縮著脖子搖頭:「都被狐狸咬來當窩了,就算全部撈回去也沒人要吧。掉襪子的就算了,跟你一樣被偷內褲的……難不成還繼續穿啊?」
  狩野聽了一臉驚慌,兩手抓著對方肩膀:「學長!不是說好了我的事情是秘密嗎!」
  「緊張什麼,這裡又沒別人。」御成門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:「而且人家不是都說野生動物最討厭人的味道。這隻狐狸媽媽肯拿你的內褲去給小孩鋪床,表示你平常洗得很乾淨啊。」
  「這種認證一點都不需要!」他,狩野次郎,一個堂堂的十紋少尉,才不想要留下『內褲太乾淨所以被動物偷』的印象!
  看他苦惱的樣子,御成門又咯咯笑了幾聲:「往好處想,至少查明了偷曬衣場衣物不是變態賊,而只是築巢過冬的動物。」

  御成門拎著探照燈站起,順手拍了狩野後腦勺:「我想也是因為他們住在這,所以西側的老鼠才沒跑到這邊來。『丟了內褲卻因禍得福』,我看你報告結語就這樣寫吧。」
  「這裡跟宿舍只差一道圍牆,學長就不要再提內褲了……」摸著後腦站起,狩野跟在長官後面收著一路從宿舍拉來的電線。
  御成門才正要開口,遠遠地就有個人從營區門口跑來:「報告少佐,前門傳訊。有一名自稱是您親戚的銀白色長髮女性前來找您。」

 
  ——親戚?
  御成門挑眉,反手將探照燈塞入狩野手中。 



  「——幹麼不直接報名號啊,還用假名!」御成門惱怒地放下杯子,茶盤和杯底則發出了不優雅的碰撞聲。這景象逗樂了御成門沙羅:「豬嗎?你們是機密組織,我一個北海道駐軍跑去門口大剌剌地去點名找人,怎麼想都不太對吧?」
  志貴坐在沙羅身側一句話都沒說,但他毫無遮掩地哼笑出聲。
  「……你們怎麼會來帝都?」儘管沙羅的說法有理,他還是瞪了一眼志貴。
  「年度述職。」沙羅聳肩,攪拌著杯中的熱紅茶:「之前中央指派的司令,一入冬就被好不了的凍瘡嚇得請調回鄉。而其他有野心的上層,又大多想著在南進中卡個好位置。簡單來說,司令的位置暫時又是我的了。」
  「暫時?」御成門鼻哼笑了:「我看變成正式也不是太遠的事吧。」
  他甚至覺得沙羅哪天率領駐軍獨立北海道,也沒什麼好驚訝的。

  沙羅瞇眼笑得不懷好意,換了姿勢就逕自開啟另個話題:「那個鳥的製作者呢?把他叫來啊,我可不是為了跟你聊天才找你的。」
  御成門音調一沉:「……他現在沒在帝都。被上級調去大阪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調回來。」
  「……你還真是沒用的男人啊。」沙羅毫不掩飾自己的唾棄神情:「連個人才都留不住。」
  他翻了白眼:「留下來幹麼,等著給妳挖角嗎。」
  「哼,挖得走那是我的能耐,留不住就是你的無能。別把你的問題掛在我身上。」說著蠻橫的話,沙羅現在與其說是軍人,更像是土匪。
  雖然沙羅從來都沒有掩飾自己挖角的企圖,他也不期待這次會是普通的『家族聚會』,但現下這種戳著痛處的對話,讓御成門感覺下眼有某條筋正氣得痙攣。

  「肩上那顆星不是裝飾用的吧。」御成門正悶著冒煙的時候,沙羅突然冒出這句。
  「御成門家沒有廢物,你也是。能在帝都能拿到紅星,表示你還有點能耐。」沙羅站起身,搶在御成門反應過來之前搶走帳單交給志貴:「可以走了。」

  ……啊?這女人剛剛是在……鼓勵他嗎?
  「真可惜,你撿回了一條小命。」志貴接過甩到自己胸前的帳單,從口袋拿出沙羅的錢包:「『御成門家不出廢物,要是那傢伙在帝都過著廢物生活,我就一刀砍死他。』沙羅姐是這樣說。」

  聽起來很誇張,但他肯定這絕對不是在說笑。他相信這兩人在來找他之前,一定在帝都人脈中打聽過他的風評了。

  「下週四我會在陸軍俱樂部吃飯,有空的話,你也來一趟。」沙羅手插口袋踏出咖啡廳:「八方一直想讓學生跟帝都術師做點交流,如果你能帶個有用的傢伙來,我會很感動的。」
  「……我就知道妳不是單純想請我吃飯。」御成門聳肩露出無奈的笑臉。
  志貴扯開嘴角一笑:「想被請吃白飯,你還沒那個能耐呢。」
  「啊──我想問很久了,乾脆今天一次說明白吧。」御成門一手叉腰看向志貴:「你這傢伙對我到底有什麼意見。」
  「沒什麼意見,」志貴保持手背身後的姿勢,略抬下巴:「純粹看不順眼。」
  「哈啊?」
  「閉嘴,兩個廢物。」沙羅兩手用力一撐,把互相逼近的兩人推退了好幾步:「我來帝都不是為了看低能兒吵架,別浪費我時間。」

  推開兩人,沙羅踱步到路邊彈指,原本停在樹下的黑車便發動引擎朝她駛來:「八方那個你就處理看看,老太婆雖然很囉嗦,但是出手很闊綽。你如果辦得好,難保她不會送什麼驚喜給你。」
  指示志貴坐進前座,沙羅將外套扔進車內後才跟著坐進去:「那就禮拜四見了。」

  「……我還沒說要去。」伴隨引擎呼嘯離去的聲音,御成門只能薄弱地反抗。


  翌日,幾乎是和前日相同的時刻,狩野抓著電話就朝剛開會回來的御成門通報:「學長,又是外找。一個女的,自稱是學長的──」
  「──親戚是吧?知道了知道了。」御成門把簡報用的東西丟在自己辦公桌上,不耐煩地將皮夾塞進口袋:「我現在就過去。」

  沒想到今天又殺過來……簡直當自己家了。八方的事情他早上才分下去讓人處理,文件一來一往,最快也得明天才有結果,沙羅是想把他逼瘋嗎。御成門揉揉眉心,覺得額頭隱隱作痛。

  順著大門勤務的指示,御成門隨意敲了兩下便拉開會客室木門:「打擾了。雖然技術上來說是你們打擾我。」

  眼前的女性不是沙羅,而是一位戰戰兢兢的年輕女性。她在御成門拉開門的瞬間,就嚇得從椅子上彈起。
  「……抱歉,打擾了。」開錯門的他這次是真心的:「應該是傳達有誤,抱歉打擾妳了。」
  「請、請等一下!」在御成門準備關上門的時候,女孩子慌亂地從桌後跑出來。她深吸一口氣,鞠了一個謝罪等級的大躬:「很、很抱歉冒昧來打擾!我的名字是御成門理穗!」

  如瀑般流散的銀白色長髮,這時才佔據了御成門的視線。而「御成門理穗」這詞則像隻餓狼,一口吞沒他的思考與知覺。

 



  跟昨天一樣的茶點店,跟昨天一樣的位置,跟昨天一樣都是「御成門」,但他的心情確是截然不同。

  他曾幻想過會有這麼一天,在某個不好不壞的日子裡,在街上偶然跟某個人遇到。又或者是在某個極好的日子裡,收到某人已經過世的消息。但那絕對不是在已經放棄幻想的現在,也絕對不是在豪無預警的今天。

  將近二十年的空白時光塞滿了太多疑問,御成門皺眉盯著面前的茶杯卻不發一語。不是他不願意開口,而是……二十年了,他該從哪問起?

  「……為什麼是今天?為什麼是妳?」腦袋混亂到沒辦法思考,他半放棄地扔出了帶點抱怨性質的問題。
  「上個禮拜,我收到了雙葉姐姐的信。我以前待的吳服店和姐姐有合作,我們感情也很好,所以姐姐知道我在找哥哥的事……」儘管鼓起勇氣開口,理穗仍不敢直視御成門的眼睛。只有在句末時,她才抬頭看了一下。
  「雙葉……難怪她會問我那些問題。」原來她早就注意到自己是誰了,只是沒有當面戳破:「……我找了你們好幾年,沒想到最後是被無關的他人找到。世界到底是大還是小……真是搞不懂。」

  他灌了幾口茶到嘴裡,茶葉的芳香卻完全沒進入他腦袋。反倒是對方摳著拇指側緣的動作,在放下茶杯時意外引起他的注意:「……妳怎麼還沒改掉那個壞習慣。」
  話一脫口,兩人都愣住了。

  ……原來自己還記得這麼多事。
  一時間百感鑽入他心口,御成門忍不住苦笑。


  「這個……這個一不注意就會這樣。」理穗低頭將拇指握入手中,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,但卻是開心的:「佑介哥也常常唸我,說這樣看了很痛……也容易發炎。」
  「佑介……」對他來說熟悉卻生疏的音節。他總是在年紀相似的後輩身上看到弟弟的影子,也不知道現在的他還是不是記憶中那個模樣。

  看御成門又陷入沉默,理穗趕緊從袖中拿出一封信,端正擺在桌上後向他遞來:「我、我不太會說話,所以把哥哥可能想知道的事情都寫在這裡了……」

  所有……他想知道的事。
  御成門遲疑了一會,才深吸一口氣將信封握在手裡。
  「……妳會在帝都待多久?」沒有馬上展信,反而將其收入懷中內袋:「有住的地方嗎?」
  「欸?有、有的。」突然被這麼一問,理穗有些意外:「我住在距離這裡約二十分鐘左右的旅舍,大概還會待六天……」
  「既然住的地方不遠,那等等帶我去看一下。」將茶一口飲盡,御成門招手讓服務生結帳。理穗沒能跟上他的行動,愣愣地發出疑問聲:「看一下……為什麼?」

  御成門掏出紙鈔給店員:「帝都來往人員眾多、區域複雜,旅社素質也參差不齊。妳人生地不熟,讓我看一眼比較安全。」
  「啊、那個,我的……!」理穗看御成門要付帳,連忙從衣襟內掏出錢包找自己茶點的錢要給他。但對方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,手也沒伸就打發店員離開。
  看御成門站起打算離座,理穗連忙拿起隨身物品,握著銅板就跟在旁邊:「哥哥,我的錢──」
  「我討厭零錢。」他往門口大步跨去。
  「沒有人討厭錢的,不然你就不會收店員先生的找錢了。」她不死心地仍追在旁邊:「我鼓起勇氣來和哥哥見面,不是為了貪圖哥哥的錢財,所以請讓我出錢,拜託了!」

  一出店門口,御成門就低頭看向那個趁著開門空檔竄到他身前的理穗。該怎麼形容呢,這種好像被博美犬擋路的感覺。
  「明天下午再還我。」他抑制自己的嘴角,試著擺出稀鬆平常的表情:「明天我休假,下午會再去找妳一次。」

  「真的嗎!?我們還會再見?」她很驚訝,聲音甚至提高了不少。
  「……為什麼是這種反應?」這下換御成門困惑了。
  「啊啊、那個,因為我本來以為很有可能被趕回去或是……被拒絕再連絡之類的。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:「怎麼說……畢竟很唐突然後可能也會有點尷尬……」
  「……是真的有點唐突。」他忍不住笑了一聲,指著自己胸前內袋:「但想也知道,這薄薄幾張紙肯定寫不滿所有問題的答案。所以就算我再怎麼不願意,也一定還會再找妳一次。」


  他說得輕鬆,但理穗卻意識到對方並沒有否定不再往來的可能性。
  「嗯!這樣就夠了……已經比『一次』多很多了!」
  雖然有點難受,但她可以理解。畢竟她也知道,自己的出現之於御成門,並不單單只是『多一個人』這麼簡單而已。

  御成門仍捕捉到理穗回話時的落寞,但現在的他……還不清楚前因後果的他,實在沒辦法給這個闊別多年的妹妹任何承諾。
  他拍了拍理穗的背,督促她帶路前往旅社之後,就沒再多一句話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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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親戚》(前) 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