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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夢裡不知身是客—芒種》

 

 

 

  

  額上的汗在迴身間揮灑,擊出的拳震著風呼嘯,陸光紳聽見內力在周身穿梭游走的聲響,他縱身翻越,落地時扭轉腰際,一拳順著扭動的軌跡重擊而出。

 

  停下後才覺得不對勁,陸光紳跌坐在地,兩個時辰不休的練習讓手腳發軟,大口喘著像離水的魚恨不得把所有空氣吸入。他躺倒,眼望被灰雲覆蓋的藍天,背抵浸有溪水涼意的小石塊。

 

  回想父親用低啞嗓子脫口的教導:拳勁應當四分靠力六分靠功,藉由拳併出的內力才是真正的武器。

 

  陸光紳抬起仍握緊拳的手,他知道自己的力氣已經達到父親的預期,但體內運轉的內力還是無法控制得當,別說像父親那般揮拳帶出的拳風足以傷人,他一拳的殺傷力連仇哥哥舞出的劍風都比不上。

 

  他曉得自己根本不該跟仇昶明比較,比他年長兩歲的仇昶明根本是被上蒼眷顧的人,臉孔幾乎長開後令人稱羨的容貌、較同齡人挺拔且厚實的身型和習武之人可望不可及的天賦。

 

  陸光紳還記得第一次看仇昶明手持劍刃的模樣,儘管事件的起因、過程與結尾已經模糊不清,但他把俐落舞動的那道身影刻在了腦海裡。

 

  仇昶明反手將身旁同夥配戴的劍出鞘,踏步迴旋,綢緞的重量也阻擋不了衣襬與袖飄蕩,亮晃晃的銀光劃破直面而來的武器,他蹬步返身——陸光紳始終搞不明白他如何辦到的——眾人眨眼須臾間,仇昶明劈下的劍在對方跟前,未及地便上撩,劃破腰封,劍尖陡然停滯於眉間。

 

  這時陸光紳才呼出一口氣,時間再次流轉,他望著仇昶明落下的沈重衣裳想著:仇哥哥這樣的人⋯⋯這樣的人⋯⋯

 

  陸光紳翻過身手肘撐住自身重量,哈出最後一口喘意後平順下來。

 

  他想不透為什麼仇昶明這樣優秀的人會願意親近他,更理不清自己為什麼抗拒他人拿他跟仇昶明做比較,他卻仍然有機會就黏上仇昶明。

 

  陸光紳的愁像絲線般纏繞心頭,雨像知己者墜落於他的肩背給予安慰,稀稀落落的水滴逐漸冷卻思緒,最終滂沱之聲將他喚回現實。

 

  理智告訴陸光紳下雨了該回家了,可他的腦子和身體卻不願配合。

 

  他撐在原地良久,久到原先被汗水打濕的衣料浸滿雨水沈重貼服於他的肌膚。

忽然,陸光紳感受不到降雨,耳邊的雨幕聲也變了樣。

 

  他慢吞吞地揚起脖頸,看見松青色的衣襬和祖母綠的衣帶,看見潮濕而併起成束的髮梢、握著傘柄的青蔥手指和垂著眼俯視他的⋯⋯仇昶明。

 

  「起來吧。」

 

  陸光紳任由對方將他從地上拽起,讓濕氣和偏高的體溫從靠攏的臂膀傳遞給仇昶明。

 

  他們同撐一把傘,兩人的身型比同齡人都還要壯碩一些,免不了左邊的人肩頭濕一片後換右邊的人肩頭濕一塊,索性找一株大樹坐在乾燥的石頭上歇息等候雨停。

 

  挨著的彼此已不像一年前初見的陌生,陸光紳率先開口:「仇哥哥,我淋了雨還是比你熱。」

 

  說完陸光紳依舊低垂著頭,近期一陣一陣的憂鬱又找上他,他玩起手指頭悶悶地問:「為什麼知道我在這?」

 

  「⋯⋯」

 

  過了許久仇昶明才應答:「你想事情的時候會在這。」

 

  陸光紳偷偷瞄向仇昶明,仇昶明也像他一樣低著頭,手中拿一根長長的雜草把玩打出兩三個結。

 

  陸光紳竊笑的時候仇昶明再次出聲。

 

  「我有聽見那些拿我們較勁的議論。」仇昶明又拔了一根草蹂躪,「光紳,你是因為這個煩惱?」

 

  不知該不該承認的陸光紳不發一語肢體僵硬幾乎屏住氣息,同時因為知曉仇昶明會由反應猜到答案他兩難地憋紅了臉。

 

  仇昶明將細草繞成幾個圈,捏緊,「光紳,我如何設身處地都無法完全理解你的心情,我很喜歡你,作為兄長應該要成熟一點拉開彼此距離讓你好過,但我還是想跟你待在一起。」

 

  窺探到成熟穩重的仇昶明擁有的私心和稚氣使得陸光紳雙頰發燙,他咀嚼來自仇昶明口中的喜歡,輕聲說:「我也很喜歡仇哥哥。」

 

  「我們兩派武功的路相差甚遠。」仇昶明將結了好幾粒的雜草遞給陸光紳,「經年累月為外攻內力的底蘊,但拳與劍法不同,光紳,你的武器是肉體,你不該拿多練兩個年頭的我與尚且年幼的自己比較。」

 

  陸光紳心中的苦悶早被仇昶明親口證實的喜歡驅散,他趕緊對仇昶明的道理連忙點頭應和,見對方仍緊盯自己,陸光紳迅速接過雜草並不解這根雜草有什麼重要性。

 

  接著他便見仇昶明自胸口掏出一團油紙,將之展開揭露包覆在裡面的物品。

 

  「吃點青梅。」

 

  「嗯!」陸光紳抿著唇取走一粒梅子塞進嘴裡,喜孜孜地嚐著酸味裡糖水煮進去的甜。

 

  「光紳。」

 

  他抬起眼看身旁喚自己的仇昶明。

 

  「日後在這個江湖上你的成就定會遠大於我,說不準會是⋯⋯武林霸主。」

 

  陸光紳順著仇昶明的視線望去,河的另一頭、立於遠處的山巒,那裡是連他爹提起都會皺起眉的穢地,聽聞藏身許多不法之徒甚至自立為國,是江湖忌諱也是朝廷的隱憂。

 

  「那仇哥哥呢?」

  「⋯⋯我嗎?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⋯⋯」

 

  陸光紳遲遲等不到答案又不敢追問,直覺地認為答案不會是他喜歡的,只好捏起另一粒青梅放入嘴裡,本來被甜味佔據的味蕾又隱隱嚐到了梅子裡原有的酸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