顏色的意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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潔世一離開他的B612行星，來到不同的星球上，他看過驕傲的國王、失意的酒鬼、虛榮的偽者……走過無數的星球，他看進這些人心裡的空虛，同時像一面鏡子一樣照到自己心中。潔世一向內一看，發現自己空空如也。

 

最後，他來到這顆名為「地球」的星球，初來乍到，這片土地顯得出奇地安靜。

潔感受腳踩在土壤上的感覺，他走向一個緩坡，爬上。感受綠草在他腳下的觸感。

 

風在吹拂，潔往上走的同時，看到了一棵大樹逐漸映入眼簾。樹梢同風在舞動，吹飛了幾片樹葉，偌大的樹下，潔注意到一個男孩閉著眼睛坐著，正在感受風親吻他的臉頰。

 

男孩與潔世一年紀相仿，留著一頭粉色的短髮，是比春天的第一朵花還要深一些的粉色，左邊綁著短短的辮子。他靜靜地坐在樹下，任由吹落的樹葉飄散在他身上，絲毫沒注意到世一慢慢靠近。

 

潔世一走到男孩身邊，他盯著男孩，而後者似乎是注意到誰的到來而睜開眼睛，抬頭看著潔。

 

男孩的眼睛也是一樣的粉色，細細的瞳孔中對於來著帶有一絲好奇，他正等待對方先開口。於是世一說：「你的眼睛好美，你是誰？」

 

潔從未在其他顆星球看過這樣天真的雙眸，是那樣地純粹，這是其他顆星球的大人所沒有的神情，於是世一不自覺地開口稱讚。

 

「我是蘭世，黑名蘭世。」男孩輕輕報出姓名，對於世一絲毫不感到警戒。

 

「黑名，來跟我玩吧！」就像潔在每個星球對遇到的人提出的邀約，他熱情地向黑名提出邀請。同時，他感覺到黑名和其他所遇見的人是多麼地不同、多麼地乾淨，可以的話，潔真心地想認識黑名多一點。

 

「不行、不行，」黑名沒有同意，反而是低下了頭，「我不能跟你玩。」

 

在走過這麼多地方之後，第一次，潔世一遇到拒絕與他對話的人。若是平時的他，他應該轉身離開，尋找其他人，但潔實在無法停止就這樣放棄，他感到在他內心深處，有股衝動想和眼前這位方才熟識的男孩分享他走過各個地方的經歷。

 

「為什麼不行呢？」

 

「因為我還沒被馴養。」

 

「馴養？」這是潔世一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彙。

 

黑名聽出潔語氣中的不解，抬頭看了看潔。

 

「馴養就是『建立關係』。」

 

黑名站起身，他帶著潔往山坡下一看，成群的孩童在一起玩耍，山坡上的兩人隱隱約約聽得見底下的笑鬧聲不斷。

 

黑名繼續說道：「你看、你看，對我來說，你只是跟他們一樣的普通男孩。對你來說，我也不過只是普通的人罷了。」

 

他側過身面向潔，看進去他藍色的眼睛，「但如果你馴養了我，我們對彼此來說就會是特別的。你對我而言將會是唯一的，我對你也是。」

 

「假如你馴養了我，就會讓我的生活充滿了你。你看那片藍色的湖水本來對我沒有意義，但當你馴養了我，就會使我想起如同你眼睛一般的顏色。所以每當水又被吹皺時，我就會開始在意漣漪發出的水波，因為這讓我想起你。」

 

黑名看著潔許久，兩人之間有著過長的沈默。

潔世一並不是很清楚這到底能給他們的關係帶來什麼樣的變化，他正在努力理解馴養所代表的意義。

 

「黑名，讓我馴養你吧！」潔像是下定了決心，「我該怎麼做呢？」

 

黑名的眼底似乎有光在閃爍著，似乎是對潔的回答非常開心，「你可以每天過來……但要保有耐心，每一天、每一天，慢慢來。」

 

第二天，潔又來了。

 

一開始，潔世一只是默默地坐在稍微離黑名有些遠的地方。兩人就是默默地坐在大樹底下，雙手放在土壤上，感受自然帶來的樂章，什麼也不做，彼此之間也不說話。

 

直到一天天過去，潔總是在鳥兒展翅反巢的午後過來找黑名。後者也總是準時出現，雖然有些警戒，每天每天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潔，但不難看出每當潔出現在山坡的那端探出頭來時，黑名眼中藏不住的雀躍。

 

他們越來越靠近，也跳脫了沒有話語的交流。潔跟黑名分享他在不同星球所見到的不同的人，每個下午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故事。黑名則帶著潔認識這片土地，跟以往的星球很不一樣，這顆地球充滿各式各樣的生機。黑名帶他摸過巨石的紋路、踩進冰涼的泉水，感受風吹過麥田的清香。他們一個分享生活體驗、一個分享旅途故事，漸漸地走進再遇見對方之前從未碰出國的那一塊。

 

但當翠綠的樹梢逐漸褪下綠色，枯黃而欲蜷曲掉落時，黑名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擔心，越發在心中擴大。他知道潔總有一天會繼續他的旅程，而他承受不住這個分別。

 

一天下午，潔沒有在山坡上的大樹旁找到黑名。尋找了半晌，才發現粉色頭髮的主人蹲在河水旁邊，靜靜看著水流過。

 

潔在黑名旁邊坐下，並沒有多說什麼，他隱約感受到黑名的異常，但不知如何開口。

 

「潔會繼續你的旅行吧，下次要去哪裡呢？」潔注意到這並不是只是普通的詢問，黑名並沒有看著他，而是低著頭提出疑問。潔感受到了黑名的不自在。

 

「這個嘛……」潔思考了一下，他其實這陣子沒有離開的念頭，跟黑名在一起的時光很快樂，他喜歡黑名專注聽著他講每個故事時專注的神情，就算只是什麼都不做，並肩坐在一起的下午，他也喜歡。

 

搞不好他會永遠留在這裡。

 

只是還沒等到潔開口，過長的沈默讓黑名受不了，「如果、如果潔真的要走，」黑名還是沒看向潔，聲音似乎有點哽咽，「請務必讓我跟你告別。」

 

「我會很難過的。但你已經讓世界不一樣了，你讓湖水的藍色有了意義，你讓每天的下午變得不一樣了。所以沒關係，只要你離開前，來跟我道別。」

 

黑名沒再多說什麼，把頭埋在自己小小的懷中。他沒有哭泣，只是覺得悲傷，他明白潔那麼溫柔的人，如果看到他的眼淚，一定會捨不得離開。

 

潔世一看著黑名的異狀，頓時不知如何是好。他注意到岸邊有朵粉色的小花，那是夏天最後的尾巴。

 

潔輕輕將它摘下來，插在黑名的耳朵旁，花的淡粉色隱沒在男孩同色系的頭髮中。黑名抬起頭，看著潔。

 

「我哪裡都不會去的。」潔輕輕對黑名笑著，「是你，也讓花的顏色有了特別的意義，只有我懂、屬於我的含義。」

 

他拉起黑名的手，擦乾他臉上的淚珠，「我們不是還有很多地方沒看過嗎？地球那麼大，比我之前去過的每個星球都大得多了。有你在，我哪裡都不會去的，好嗎？」

 

黑名還在嘗試理解潔的話，他的眼睛因為淚水而閃爍，閃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。他似乎能理解了潔的話語代表了某種承諾，於是黑名破涕為笑，向潔點了點頭。

 

就像每個平凡的午後，黑名再度拉起潔的手，走向從未探索過的森林與尚未涉足的山洞。在午後陽光之下，他們不說話，但彼此心裡明白，這樣彼此陪伴的下午，還會有好多好多。